天然氣貿易史上規模最大的一宗交易終于簽下一紙協議。5月21日，中石油與俄氣（Gazprom）在上海簽署《中俄東線供氣購銷合同》，10余年苦情談判終于畫上了句號。從2018年開始，俄羅斯管道氣將首次進入中國和亞洲，而中國也將成為俄羅斯天然氣的第二大買家，僅次于德國。在中俄戰略合作的時空大背景下，雙方在這份隱藏了諸多關鍵信息的世紀大單中都作出了妥協，從而取得了雙贏。

　　缺失的細節

　　《中俄東線供氣購銷合同》約定，從2018年開始，俄羅斯將通過東線管道每年向中國出口380億立方米天然氣，為期30年。此外，俄氣總裁阿列克謝•米勒披露合同總價為4000億美元，但談判雙方均未公開氣價（定價公式）、預付款、管道建設時間等關鍵信息，從而引發了輿論的各種解讀和猜測。

　　“按理說，合同不需要對價格進行公布，這屬于商業機密，不屬于必須披露的范圍。”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教授劉毅軍對《中國能源報》記者說。另據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協議簽署后稱，中俄氣價的定價公式將與歐洲氣一致。

　　以合同公布的數據直接計算，中俄東線管道氣價格理論上是350.8美元/千立方米，但考慮到供氣量逐步上升，實際氣價顯然將高于這個數字。美林銀行22日發布的報告認為，最終氣價將達380美元/千立方米，等同于2013年俄羅斯輸歐的天然氣均價（380.5美元/千立方米）。

　　但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基金會能源外交研究中心主任王海運向記者強調，只看絕對數字并不能反映真實情況。

　　合同中約定的氣源位于東西伯利亞地區，屬于俄羅斯開發程度最低的區塊，地質條件惡劣，地廣人稀，采氣的技術難度和人力成本都大幅高于主供歐洲的西西伯利亞氣田，后者多為蘇聯時代遺留下來的成熟油田，且基建完善，人力成本也低得多。“因此考慮到成本因素，俄羅斯方面做出了妥協。我認為真實氣價應該在370美元/千立方米左右，介于中亞氣和歐洲氣之間。”王海運說。

　　另據國際文傳電訊社(Interfax) 22日援引俄羅斯財政部長西盧安諾夫的話稱，莫斯科正考慮免除輸華天然氣的礦產開采稅，而這也可視為俄方的又一個“妥協”動作。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市場經濟研究所副所長鄧郁松指出，當前全球天然氣市場正從區域市場向全球市場轉化，隨著更多產氣國加入出口陣營，未來全球化的趨勢將日漸明顯，勢必會對定價產生影響，所以不必糾結于一個項目的短期數字。

　　“無論是具體價格還是定價公式，都要考慮未來30年國際市場變化對氣價的影響，什么樣的定價公式最利于項目的長期持續穩定運行，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重點。”

　　至于輿論高度關注的預付款問題，此前曾有外媒披露，俄方在談判中要求中方支付250億美元預付款，但中方因擔心其他項目效仿而拒絕，此后再無更多消息。

　　不二選擇

　　國際輿論一致認為，烏克蘭危機導致俄羅斯與歐美交惡，迫使本就急于挺近亞太天然氣市場的莫斯科加速行動，而天然氣需求因能源轉型而激增的中國是不二選擇。

　　“烏克蘭危機是推動中俄氣價談判出現突破的一個動因，但更多還是雙方出于大能源格局的考慮，從戰略高度找到了各自利益均衡點，這一定是雙贏的結果。”劉毅軍指出。

　　公開數據顯示，2013年中國天然氣表觀消費量達到1676億立方米，天然氣對外依存度首次突破30%，達到31.6%。國家發改委稍早前更是提出，到2020年要力爭實現420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保供目標。對比產能，在本土增產存在不確定性的情況下，未來繼續擴大進口已成必然。

　　從1997年俄氣首次與中國接觸算起，中俄氣價談判已裹足17年。談判屢談屢崩的同時，國際天然氣市場格局也在生變，天平逐漸向優質買家傾斜。《外交政策》說，形只影單的俄羅斯似乎只有中國一個選擇，而越來越受歡迎的中國不但坐擁全球最大頁巖氣儲量，外面還有一堆賣家焦急等待——美國、卡塔爾、莫桑比克，乃至地中海沿岸的以色列、黎巴嫩、塞浦路斯，都急于以賣家的身份涌入市場。

　　但王海運強調，占據優勢的中國在最后的談判中并未“乘人之危”，合同內容并未一邊倒足以說明問題。

　　《紐約時報》認為，這份前蘇聯解體以來，俄羅斯簽署的最大天然氣協議將“改變游戲規則”，除了有效提升俄羅斯的國際形象，與中國簽下世紀大單還將提振俄羅斯持續下滑的經濟。

　　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中俄雙邊貿易額接近900億美元，這是個與兩國“體格”不成正比的數據。與之相對應的是，同期中美及中日的貿易額分別是這個數字的5倍和3倍還多。但這也意味著中俄貿易還有很大潛力，互補性極強的能源貿易顯然將是關鍵增量。

　　“在這個高度全球化的時代，能源安全已突破了“一國一區”的地理限制，整個國際市場的供應通暢、供給多元化是關鍵，從這個角度說，中俄簽單對兩國都是好事，同時對全球天然氣市場也是個積極消息。”鄧郁松向記者強調。

　　事實上，莫斯科方面也在避免進一步刺激歐洲。合同中的主供氣源地為俄羅斯東西伯利亞的伊爾庫茨克州科維克金氣田和薩哈共和國恰揚金氣田。這兩個氣田都在貝加爾湖以東，與俄羅斯輸歐氣源相距甚遠。《華爾街日報》稱，若非中國成為買家，俄方開發這兩塊氣田的熱情幾乎為零。

　　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査道炯告訴記者，這意味著俄方已照顧到了歐洲的憂慮。“關于中俄天然氣合作，歐洲非常關心原本對歐出口的氣源會否因中國而減少。換言之，在能源外交上，俄方采取的依然是平行開拓歐洲和東亞兩個市場的路子。”

　　目前歐洲從俄羅斯年均進口1300萬億立方米天然氣，占俄氣出口總量的60%。不出意外的話，歐洲市場對俄羅斯的支柱性地位還將延續相當長時間。

　　坐等執行

　　一紙合同開了個好頭，更關鍵的挑戰在于執行。可以預見的是，如此巨量投資的大型跨國能源項目，未來在推進過程中必將面臨很多不確定因素，能否按時按量供氣是雙方關注的焦點。簽約儀式后，米勒“將在4至6年后開始對華供氣”的表態也頗令人回味。中石油咨詢中心專家查全衡此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曾指出，中俄能源合作一直存在政治走在商業前面的現象，往往是在巨大政治推動力下簽了約，后續執行卻磕磕碰碰。

　　氣田開發和管道建設是即將面臨的執行難題。普京稱，俄方將為上游開發和俄境內管道建設投入550億美元，中方則將投入至少200億美元用于中國境內的管道基建。

　　據《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報道，有俄方分析人士認為，考慮到東西伯利亞糟糕的油氣開發環境，俄氣不可能在2020年前備好對華出口的足量天然氣，但若中國公司參與，情況將發生積極變化。王海運指出，盡管目前尚未披露更多合同細節，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俄羅斯是傳統的天然氣出口國，中石油則是全球化的重量級油氣生產商，雙方的合作在能力資質方面不存在問題。”鄧郁松指出，“雙方在市場層面達成共識的情況下，需要對未來30年國際天然氣市場的大格局進行判斷，雙方才會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分歧，增加共識。”

　　對中國而言，“不但要加快天然氣價格改革，更要加快形成整個產業鏈競爭性結構的改革步伐。可以預見，中國要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面臨價格提升的壓力。”劉毅軍指出。

　　與此同時，中俄東線輸氣管線是繼中亞、中緬管道氣，以及海上LNG進口之后，中國第四大天然氣進口來源。劉毅軍指出，這將是中國第一次實現四大油氣通道戰略布局，通過相互協調資源，可有效降低供應風險。

　　此外，可以肯定的是，隨著氣源的落實，中國東北地區的基干線管網建設將大大提速，從而有助于形成全國性的基干線管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