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全國兩會的《政府工作報告》討論過程中,劉振宇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他認為報告對煤炭利用的思路表述得還不夠明確,只在“打造節能減排和環境治理攻堅戰”中有所提及,建議政府大力關注煤炭的清潔利用。他的觀點得到了許多代表委員的贊同并引起業內外的熱議,《政府工作報告》也在最終的修改稿中,增加了“加強煤炭清潔高效利用”的表述。近日,記者就中國煤炭利用的諸多問題,專程采訪了這位積極向中央政府建言獻策的業內人士。
建議政府直面煤炭清潔利用
記者:您在兩會期間討論《政府工作報告》時提出自己的觀點,出于什么考慮?
劉振宇:煤炭利用目前在我國占一次能源的比例為65%左右。我們沒有足夠的油和氣,能源消費以煤為主的結構在未來幾十年內難以發生根本性改變。不用煤,就出現嚴重的能源短缺,社會和經濟不僅不能發展,甚至無法維持。人人都知道不能因噎廢食,所以大力推進煤炭利用中的污染治理是我國不得不選擇的重要方向和承擔的任務。但《政府工作報告》在2015年的重點僅涉及了部分煤炭利用過程,甚至不是我們目前面臨的最大污染問題,所以我建議政府必須要直面煤炭的清潔利用并提出有力措施。
記者:目前我國煤炭清潔利用程度如何?
劉振宇:不好一概而論。從大型燃煤電廠來看,我國都上了脫硫和脫硝裝置??梢哉f,中國現在擁有世界上最干凈的燃煤電廠,小電廠淘汰的速度也較快。其實美國的很多燃煤電廠的污染控制水平不如我們。但目前我國燃煤污染排放的主體不僅僅是大型燃煤電廠,還有大量的中小工業燃煤鍋爐,其燃煤量比大型電廠少不了多少,但污染排放量卻大于電廠。
所以我在今年的兩會上建議將《政府工作報告》中“推動燃煤電廠超低排放改造”的表述改為“推動燃煤設施的低排放改造”。
記者:治理中小燃煤鍋爐,您有哪些具體建議?
劉振宇:一是要對中小燃煤鍋爐進行改造,提高熱效率、降低污染物的排放量,這是大方向。在這方面政府應該制定可操作性的政策,而不是將技術進行簡單的羅列推廣,最后又會出現有好技術企業不用的結果。
二是把中小燃煤鍋爐原料潔凈化當成重要目標。目前國內大電廠用優質煤,而中小燃煤鍋爐多用劣質煤。小鍋爐末端治理是很難的,但如果把原料控制好,用清潔原料,如把煤的硫含量降下來,就能在少投入的前提下比較顯著地減少污染物的排放量。這就回到洗煤的問題上。如果中小鍋爐燃用洗精煤,大電廠燃用劣質煤,控制污染排放的效果會更好一些,因為大型燃煤電廠的污染物排放更容易集中控制。同樣的污染物,在一個大型電廠里控制和分散到10個小鍋爐里控制,成本是不一樣的。而小鍋爐如果用精煤,分散燃燒的控制成本降低,后續簡單處理也不會造成大問題。越是分散的、不好管控的,就越應該用優質煤。大型電廠用劣質煤的熱效率會略有降低,但是中小鍋爐用優質煤所帶來的效益會很顯著。這樣從全國算下來,投入產出比應該是合算的。但因優質煤價格較高,要讓中小燃煤鍋爐用得起,就需要政府通過稅收來調節。
記者:不過,政府公開的煤炭清潔利用數字還是挺讓人欣慰的。
劉振宇:數字確實不錯,實際上我國對燃煤污染排放物的控制程度也確有提高,但這里面還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國內現在對主要污染物排放都進行濃度監控,但這種監控在很多情況下效果不好。為什么這么說呢?環保部門在控制系統里面看到的濃度監控數據不一定準確,因為下面有很多方法可以改變這些數據。比如在稀釋測控點周圍的氣體,局部降低污染物濃度,監測探頭測出的濃度就不準確了。
記者:國外是怎么監控呢?
劉振宇:美國實行總量控制。通過一個電廠每年燃煤量和所選煤的含硫量,計算出排放的二氧化硫量,進而算出尾氣脫硫過程中吸收這些二氧化硫需要用到的脫硫劑量。政府通過掌握這些總量數據并對脫硫劑的銷售方、脫硫后廢脫硫劑的流向進行監控,就可以知道企業排放了多少硫,不需要時刻監測,這就減少了很多人力物力財力的消耗,也可以防止企業造假。
對煤化工要有長期、延續性政策
記者:說到煤炭清潔高效利用,就不能不說到煤化工。您對國內煤化工產業的發展狀態有什么看法?
劉振宇:國內煤化工產業發展到今天,跟農村種大蒜、生姜差不多,行情好大家一窩蜂都去種,最后賣不了就不種了。這樣不僅不能可持續發展,甚至會將煤化工產業扼殺。煤炭清潔高效利用產業的發展,既離不開市場運作,更需要政策約束機制。農民看的可能是一兩年的市場,但政府應該看到更長遠的市場。
記者:您的比喻很有意思。您認為為什么會出現搞煤化工如同種大蒜、生姜的局面?
劉振宇:煤化工產業為什么出現過熱趨勢?是因為大家已經通過煤化工產品賺錢了嗎?并不是。目前規模化運行的煤化工項目還不多,且利潤并不是很高,甚至有些項目是不賺錢的。那究竟為什么煤化工市場會過熱?因為相當一些進入這個市場的企業不是盯著煤化工技術和產品,而是盯著搞煤化工所帶來的煤礦資源、土地資源甚至是資本市場的收益。煤化工產業的市場規律,就是如果我想要拿到那塊價值上千億的資源,就要投資數十、上百億做煤化工項目,不然政府就不給我那塊資源。所謂煤化工過熱、市場無序,實際上是有序的、有投入產出比的,只不過投入的是煤化工規劃,產出的是煤礦資源和土地資源等等,甚至還有政績。
記者:針對這種情況,您認為應該怎么辦?
劉振宇:如果真的賺不到錢,怎么會過熱?還是因為搞煤化工就能從別的地方拿到資源。我認為政府應該反思,你制定出來的煤化工政策為什么被打著煤化工幌子卻并不是真心要搞煤化工的人利用了?政府對煤化工要有長期的、延續性的、不能左右搖擺的政策,不能像老農一樣只看一兩年的市場效益,而是要看10年、20年后的市場。當年建了煤化工項目還沒賺錢,但是土地已經獲利了,資源也已經獲利了,政績已經有了,這樣的政策容易讓人急功近利。煤化工的技術體系非常復雜,那些真正發展煤化工的企業都在科研方面投入很大力量。政府要能夠辨別哪些是打著煤化工旗號,哪些是要真正發展煤化工,這樣制定的政策才真正有利于煤化工產業的健康發展。
煤化工不能簡單地用金錢衡量
記者:有人說,搞煤制油成本也不低。進口石油如果價格便宜,又不浪費水,直接買不好嗎?
劉振宇:有便宜的油,就要進口,這是人人都能判斷的,無論是眼光長遠的人,還是眼光短期的人。問題是我國能不能長遠、可靠地依賴廉價的進口石油。另外,當你完全依賴廉價的進口石油時,你的弱點暴露給了別人,你的競爭力下降。還有,當你買完油、燒完油,你還剩下了什么?煤化工成本高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付給裝備制造業錢了、納了較高的稅。企業和個人可以簡單對比買油和發展煤化工之間的價格成本,做出自己的決定,但國家不能僅僅這樣簡單考慮。因為通過發展煤化工產業,不僅提供了就業,還提高了我國的制造業水平、信息化程度、設計水平、管理能力,甚至工人素質,這不是簡單地用價格就能衡量的問題。當然市場不會考慮這些因素,但是政府要能看到這一點。像美國的不少軍工技術民用化了,我國的一些航天技術也轉移到了民用。其實,很多煤化工領域研究出來的技術已經拓展到了別的方面,比如生物質轉化、重質烴和非常規烴資源的轉化方面。特別是煤化工開發出來的環保技術,完全可以用到別的領域。
記者:去年以來,國際油價大幅下跌,有人認為現在搞煤化工并不劃算,您怎么看?
劉振宇:還是要把大前提搞清楚,為什么我們要搞煤化工?煤化工生產什么?煤化工主要生產化學品和油。中國對油的需求量還很大,自產2億多噸,進口3億多噸,在自產量顯著增加無望的情況下只能買油。但買油并不僅僅是買賣這么簡單。美國能源部當初搞煤液化項目就不單純是為了煤液化,而是因為要掌握這項技術,從而限制從中東購買石油的價格。美國在煤液化項目上投資的錢遠遠少于購買石油節省的錢。有人說低油價下搞煤化工不劃算,但是大家沒看到進口油之所以便宜,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大力發展了煤化工。中國將長期缺油,也將長期進口石油,在買油市場上必須具備充足的砍價的能力。而這不僅與政治軍事有關,也與科學技術的能力水平有關。煤化工的技術水平就是一個重要的籌碼。
污染防控要靠真正搞煤化工的人攻關
記者:煤化工的污染問題,還有比如水耗問題,您怎么看?
劉振宇:如果搞煤化工不是為發展煤化工,僅是為了獲得各種資源,項目只是裝個樣子,那當然會有各種各樣的排污問題,因為可以解決的污染他也不會去解決。比如污水處理運行成本太高,環保局來裝置就開,環保局一走就停掉。這本質上都是只顧煤化工的眼前經濟利益造成的。所以,要解決煤化工的污染問題,靠那些想撈一把就走的企業是不可能的。還是那句話,要讓真正想搞煤化工的人來搞,污染就是他要攻關的問題之一,這才能根本解決。煤化工的水耗多是經濟所限。水實際上是可以循環利用的,只不過在運行過程中水處理成本較高,不如直接用新水便宜。所以政府在政策上應該有針對性。缺水地區比如新疆、內蒙古等,可以用高水價促使企業降低水耗。我知道有的煤化工企業就主動提出了這樣的方案。
記者:二氧化碳排放問題呢?
劉振宇:煤化工及其能源產品的使用排放二氧化碳,是因為要把煤中碳元素的能量拿出來利用,而要拿到碳能量就要將其轉化為二氧化碳。所以,無論以何種方式利用煤炭的能量,必然要排放二氧化碳。中國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需要能量支撐,如果油和氣提供不了,就要用煤。用煤就要排放二氧化碳。我們花美元進口石油,美元是從哪里來的?美元就是排放二氧化碳賺來的,美元就是二氧化碳。這是回避不了的。當然,將煤轉變為化學品無需將煤中的碳轉化為二氧化碳,但在未來幾十年,社會對化學品的需求量遠遠小于對碳基能源的需求量。就是假定我國有辦法會很快將煤炭在一次能源中的比例從目前的65%降到30%多,達到目前全球的平均水平,煤炭排放二氧化碳一樣是必然的,其量一定是很巨大的,一樣是值得重點關注的。
記者:您對煤制油要交消費稅怎么看?
劉振宇:很多人認為這是國家又壓煤化工了。我認為,國家可能有壓一下擠掉泡沫的想法,最后剩下真正搞煤化工的企業。但是擠出泡沫不應該傷害本體。如果煤制油和石油都征收一樣的稅率,那發展煤化工就很困難了,石油沒有了只能去買,能不能買到便宜的看你有什么底牌,那就又繞回前面的話題了。煤化工還不是一個成熟產業,還在發展中,技術還在革新,國家應該扶植它。政府要限制的,應該是那種沒有任何技術積累和支撐,只是拼湊一個團隊,就做項目的投機行為。因為這種行為不可長遠發展。